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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普露 Annie Proulx
 
        白天時,恩尼司往大山谷另一方眺望,有時候會見到傑克,小小一點在高地草原上行走,狀若昆蟲在桌步上移動;晚上傑克待在漆黑的帳篷裡,將恩尼司視為夜火,是巨大黑色山影的一粒紅色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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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這樣的話,那就後會有期了。」疾風吹得一只空飼料袋沿街滾動,最後夾在他的卡車底下。
        「好,」傑克說。兩人握手,彼此捶肩一下,隨後兩人站離四十呎之遙,不知道怎麼辦,只好朝相反方向駛開。開不到一哩遠,恩尼司感覺有人一手接一手拉出他內臟,一次一碼長。他停車路邊,在迴旋而下的新雪之中想吐卻吐不出東西。他感覺極為難過,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心情才逐漸平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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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知道。斷背山那段,你我都有很深的感觸,絕對還沒結束。我們非想想辦法不行,看看接下來怎麼辦。」
        「那年夏天,」恩尼司說。「我們領到錢、分手之後,我肚子痛得很厲害,不得不靠邊停車,想吐卻吐不出來,還以為在杜柏瓦那餐廳吃壞肚子了。花了大概一年我才想通,當初不應該讓你從眼前走掉。想通了,太晚了也太遲了。」
 
        「朋友,」傑克說。「我們給自己捅出婁子了。非想辦法不行了。」
        「想得出辦法才怪,」恩尼司說。「我是說啊,傑克,我花了幾年的功夫建立起一個家。我愛兩個女兒。艾爾瑪呢?這不是她的錯。你也有兒子和老婆,在德州有個家。你和我一見面成那副德性」──他擺頭朝自己公寓的方向指去──「抓狂似地黏成一團,兩人在一起的時候還像話嗎?那種事情找錯地方亂來,肯定死路一條。這事用韁繩也綁不住。我害怕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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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子女兒我都不要,」傑克說。「可惜他媽的全部心想事不成。到我手裡的,全都不是我想要的東西。」他沒有起身,直接將枯木投進火坑,火星隨著他們的實話與謊言飛起,灼燙的幾粒火點降落手上臉上,並非第一次。兩人滾進泥土之中。有件事恆久不變:他倆偶一為之的交合,電火灼爍,卻因感受時光流逝而蒙上陰影,時間永遠不夠,永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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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嗎,朋友,這種情況我不滿意也不能接受。你以前說走就走。現在要見你一面,簡直像晉見教宗一樣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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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傑克,你去過墨西哥嗎?」要搞就去墨西哥。他聽說過風言風雨。現在他動手割開傑克內心的圍籬,進入格殺勿論區。
        「去過啊,怎麼沒有?你到底想他媽的怎樣?」多年來不斷準備迎接此刻,來得遲而不期然。
        「傑克,這件事我非跟你說一遍不行,而且我不是說著玩的,」恩尼司說,「我不懂的東西很多,萬一懂了,可能小命也沒了。」
 
        「我看你聽不懂,」傑克說,「而且我只說這麼一次。告訴你,我們本來可以一起過不錯的生活,好得不得了的生活。你卻不願意,恩尼司,結果我們現在只有斷背山。所有的東西都以斷背為基礎。斷背是我們擁有的一切,他媽的一切,如果你不知道別的部分,我希望這一點你至少能懂。二十年來,我們在一起的次數,你給我算算看。量一量你套在我身上的狗繩有多長,再來問我有沒有去過墨西哥,然後再告訴我,想得到卻幾乎永遠摸不著會害我送掉小命。有多難受,你根本一點概念也沒有。我不是你。我沒辦法靠高海拔一年幹炮一兩次過活。你對我太重要了,恩尼司,你這個賤貨婊子養大的雜種。要是我知道怎麼戒掉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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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襯衫拿在手中感覺沉重,後來恩尼司才發現裡面另有一件襯衫,衣袖小心穿過傑克襯衫袖子內部。這件是恩尼司的格子襯衫,很久以前誤以為洗衣服時弄丟了,如今沾了泥土的襯衫,口袋裂了,紐釦掉了,被傑克偷來藏在自己的襯衫哩,一對襯衫宛若兩層皮膚,一層裹住另一層,合為一體。他以臉重壓布料,慢慢以口鼻吸氣,盼能嗅到微乎其微的煙味與高山鼠尾草,以及傑克鹹中帶甜的體臭,然而襯衫並無真正氣味,唯有記憶中的氣息,是憑空想像的斷背山的力量。斷背山以成空影,碩果僅存的,握在他雙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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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信片來了──三毛錢──他釘在自己貨櫃屋牆上,四角以黃銅圖釘固定。明信片之下,他敲進一跟鐵釘,掛上鐵線衣架與兩件舊襯衫。他往後站,看著這份組合,眼漥流出幾粒刺痛的淚珠。
        「傑克,我發誓──」他說。只不過傑克從未要求他發誓,而他本人也不習慣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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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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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etelle_w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