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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uglas Adams / 丁世佳 譯
離這恆星約略九千八百萬英哩之外,有個全然無關緊要的藍綠色小行星繞著它運行。那上面演化自猿的生命型態原始得驚人,竟然還認為電子錶是個頗酷的點子呢。
這行星有個難題──或許該說曾經有個難題──那就是:活在這裡的絕大部分人絕大部分時間都很不快樂。本難題有過不少解決方案,但多半都跟綠色小纸片的動向脫不了干係,這古怪得很,因為總而觀之不快樂的並非綠色小紙片啊。
因此這個難題持續存在;許多人心懷惡意,大多數人悲慘苦惱,連有電子錶的人也一樣。
不少人越來越主張當初從樹上下來根本就大錯特錯。還有人說連上樹都是敗筆,根本就不該離開海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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輔助道路是一種設計,可以讓某些人非常快速地從甲地衝到乙地,在此同時其他人則非常快速地從乙地衝到甲地。而住在丙地的人由於剛好位於中間,常常會想知道甲地到底有多棒以至於乙地有那麼多人都巴巴兒地要趕去。他們常常希望這些人能一次下定決心,決定他們到底該天殺地要去哪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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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這種生物讓福特‧派法特無法理解的地方之一,就是他們習慣反覆重申非常明顯的事情,像是天氣真好,或是你好高,或是喔天啊,你好像掉進三十呎深的井裡了,你沒事嗎?起先福特想出一種理論來解釋這奇特的行為。如果人類不運動嘴唇,他心想,那嘴可能就會黏在一起。經過幾個月的思考和觀察之後他放棄了這個理論,想出另一個。如果他們不運動嘴唇,他心想,那腦袋可能就會開始運作。過了一陣子他也放棄了這個理論,同時也不再尖酸刻薄,他決定自己還挺喜歡人類的,但他總是極度替無知得可怕的人類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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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別魚,」《銀河便車指南》靜靜地說:「小、黄、像水蛭,可能是宇宙中最奇特的東西。它以腦波為食,但吃的卻不是宿主的腦波,而是周圍生物的。它從腦波中吸收所有無意識的的活動頻率作為養分。然後它會將一種心電感應基質排泄到宿主的腦海裡。這種基質是由有意識的思考波長和腦部語言中樞神經訊號組合而成的。這種過程實用的結果就是如果你把一隻巴別魚放進耳朵裡,就能夠立刻了解用任何語言說的任何話。你實際上聽到的語言模式解析了巴別魚釋放到你腦中的腦波基質。」
「這麼個用處大到讓人難以置信的生物竟能偶然演化出來,實在是不可能的詭異巧合,因此有些思想家據此認為這是上帝並不存在的終極鐵證。
「論證差不多是這樣的:『我拒絕證明我存在,』上帝說:『因為證據就否定了信仰,而沒有信仰我就啥也不是。』
「『但是,』人說:『巴別魚是祢露的大馬腳,不是嗎?牠不可能是偶然演化出來的。因此牠證明了祢存在。因此按照祢自己的理論,祢並不存在。證迄。』
「『哎喲,』上帝說:『我倒沒想到這一點,』說著噗地消失在一團邏輯煙霧之中。
「『啊,真輕鬆。』人說,接著在安可聲中繼續證明黑就是白,結果在斑馬線上把自己害死了。
「大多數首屈一指的神學家都宣稱這個論證是一 狗雜,但這無法阻止烏龍‧柯路非以此為題寫了他的暢銷巨作:《嗯,上帝就這樣玩兒完了》。
「在此同時,可憐的巴別魚由於有效地除去了不同種族和文化之間所有的溝通障礙,因而引發了創世史中最多也最血腥的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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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順著福特的指尖看去。有一陣子他不知道自己看見了什麼,然後他勃然大怒。
「什麼?無害?關於地球的資料只有這樣?兩個字,無害?」
福特聳聳肩。
「嗯,銀河中有千億顆星球,書的微處理器空間有限。」他說。「而且當然啦,沒人對地球有啥了解。」
「看在老天的分上,我希望你已經設法改進了這一點。」
「我有啊,我想辦法把新的資料傳給編輯了。他得修減一點,但總算有改善。」
「那現在的資料怎麼說?」亞瑟問。
「大部無害。」福特略為困窘地輕咳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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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電腦發覺有個氣閘似乎毫無理由地打開又關上,緊張地自個兒喃喃自語。
這是因為理由去吃午餐了。
銀河剛剛出現了一個洞。這個洞維持了恰好無分之一秒,寬無分之一吋,有好幾百萬光年長。
在洞合攏的時候掉出一堆纸帽子和氣球,四散到宇宙各處。七個三呎高的市場分析師掉出來,半因窒息,半因驚訝而死。
二十三萬九千個半熟煎蛋也掉了出來,在鍋塞星飽受飢荒所苦的胖格里地區堆成碩大的一 軟蛋山。
整個胖格里族都死於飢荒,只除了最後一個存活的人在幾星期之後死於膽固醇中毒。
這個洞存在的那無分之一秒以最難以置信的方式在時間流裡來回反彈。它在遠古的過去嚴重傷害了一小撮在不毛的虛無太空中飄蕩的隨機原子,使得它們以最不可能的出奇型態緊緊地結合在一起。這些型態很快就學會了自我複製(此乃這些型態之所以出奇的原因之一),然後在其所經的每個星球都造成了巨大的災難。這就是宇宙中生命的起源。
五個狂亂的事件漩渦在凶猛的非理性風暴中翻滾,然後吐在人行道上。
人行道上躺著像半死魚般張嘴喘息的福特‧派法特和亞瑟‧丹特。
「你看吧,」福特喘道,設法用手攀緊正開快穿越第三未知的人行道,「我告訴過你我會想出法子的。」
「嗯,沒錯,」亞瑟說:「沒錯。」
「我的點子很聰明吧,」福特說:「找一艘路過的太空船把我們救起來。」
真正的宇宙在他們下方令人暈眩地拱起,漸漸遠離。形形色色的冒牌貨如山羊般無聲地掠過。混沌初始的光芒爆發,時空像果凍碎片一樣四散。時間綻放,質量萎縮。最大的質數在一個角落靜靜成形,然後自己找個地方永遠躲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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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錄自《銀河便車指南》,第六十三萬四千七百八十四頁,第五節甲,登錄項目:馬格西亞)
很久很久以前,在遠古時代的迷霧中,在輝煌偉大的前銀河帝國時代,生活是狂野、富裕且大部分免稅的。
巨大的太空船在遙遠的恆星間往返,於銀河最偏遠的角落追求冒險和報償。那個時代裡的靈魂是勇敢的,賭注是高昂的,男人是真正的男人,女人是真正的女人,半人馬座的毛毛小生物是真正的半人馬座毛毛小生物。而大家都敢於面對未知的恐懼,成大功立大業,勇敢地分割沒有前人分割過的不定詞──帝國就這樣建立了。
當然,許多人變得富可敵國,但這完全自然,完全不必不好意思,因為沒有人真正貧窮──至少值得一提的人都是如此。對最有錢、最成功的商人來說,生活無可避免地變得沉悶煩躁,於是他們開始想像這全是他們定居的世界的錯。他們沒有人是真正滿足的:不是下午向晚的天氣不對勁,就是白日長了半小時,或是海洋的粉紅色澤是不對的那種。
因此這孕育了一種特殊新型態工業的溫床:量身訂做的豪華星球建造業。這個工業的大本營是馬格西亞星,超空間工程師在那裡透過太空的白洞吸取物質,將其塑造成夢想中的星球──黃金星球、白金星球、地震頻繁的軟橡膠星球──一切都精心製作,合乎銀河大富豪最挑剔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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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件沒人管的事就是一隻抹香鯨在極度不可能的情況下,突然出現在陌生星球表面上方的數哩之處。
由於這並非鯨合理的所在地點,這隻可憐無辜的動物完全沒有時間適應牠自己是隻鯨,就得面對已經不再是鯨的事實了。
這是牠從生命開始到終結所有思緒的完整紀錄。
啊......!發生了什麼事?牠想著。
呃,不好意思,我是誰?
喂?
我為什麼在這裡?我生命的意義是什麼?
我問我是誰是什麼意思?
冷靜,不要驚慌......喔!真是一種有趣的感覺,這是什麼?有種.......呵欠,麻麻刺刺的感覺在我的......我的......嗯,我想要是我打算繼續進行這姑且叫做論述的行為的話,最好開始替這些玩意命名,所以,就叫我的胃吧。
很好,喔喔,感覺越來越強了。嘿,這在我姑且稱為我的頭四周呼嘯的聲音是啥?或許我可以稱之為......風聲!這名字不錯吧?還過得去......或許待會等我發覺這是幹嘛用的時候可以起個更好的名字。這一定非常重要,因為似乎到處都是風聲啊。嘿!這是什麼?這......姑且稱為尾巴──沒錯,尾巴。嘿!我尾巴甩得不錯吧?哇!哇!感覺真好!這似乎沒有什麼用處,但待會我可能會發覺它是用來幹嘛的。現在我是不是對事情有任何連續的概念了?
沒有。
算了,嗨,這真的很令人興奮,發覺這麼多事,有這麼多可以期待的東西,我真是興奮極了......
還是只是風的緣故?
風真的很大,對吧?
等一下!嘿!這個突然這麼快朝我衝來的玩意是什麼?非常非常快。又大,又平,又圓,這需要一個響亮的名字,像是......嗯......呃......低......地面!就是這個!這是個好名字,地面!
我想知道它會不會跟我做朋友?
其它的思緒,在突然的重擊聲之後,歸於沉寂。
奇怪的是,那盆牽牛花心中唯一的念頭卻只是,喔,不,別又來了。許多人都認為,要是我們能知道一盆牽牛花到底在想什麼,那我們對宇宙的認識就絕對會比現在多上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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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大家都知道無心之言有時候會死人的,但這問題的嚴重性大家並不真正了解。
比方說,在亞瑟說「我的生活方式似乎正遭遇極大的困難」的那一刻,時空連續體中出現了一個異常的蟲洞,將他的話傳到了幾乎是無限遠的遙遠銀河系,那裡奇特好戰的生物正瀕臨爆發慘烈星際大戰的邊緣。
敵對雙方的領袖正進行最後一次談判。
駭人的沉默籠罩了談判桌。穿著華麗珠寶戰鬥短褲的腹惡族首領直視蹲在對面一團發出甜香綠雲中的搞痞族領袖,在此同時百萬艘極度武裝的星際戰艦正準備它一聲令下便發射致命的電子光束,好叫那卑鄙的生物收回對它母親的評語。
該生物在令人作嘔的蒸氣中蠕動,就在這一刻我的生活方式似乎正遭遇極大的困難這句話飄過了談判桌。
不幸的是,這句話在腹惡話裡是最惡劣的侮辱,現在除了打上幾世紀慘烈的戰爭之外,別無解決之道了。
當然,過了幾千年它們的銀河凋零得差不多之後,大家才發現原來這整件事都是個可怕的誤會,於是交戰雙方的戰艦決定拋開剩下的歧見,聯合攻擊我們的銀河──它們已經確定那就是侮辱的來源。
又過了幾千年,巨大的戰艦越過了廣 虛無的太空,最後終於在震耳欲聾的聲響中衝向它們碰到的第一個星球──碰巧是地球──而由於糟糕的比例計算失誤,整個戰鬥艦隊被隻小狗不小心吞下去了。
研究宇宙歷史複雜因果關係的人說,這種事司空見慣,但我們無法阻止。
「生命就是這樣。」他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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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恨,每個人都恨。這是宇宙型態的一部分。我只要跟人說話他們就開始恨我了。每個機器人都恨我。你別理我,我估計過一會兒就自動閃人。」
它費力地起身,毅然地背對他站著。
「那艘船恨我。」它心灰意冷地指著警方太空船。
「那艘船?」福特突然興奮起來。「它怎麼了?你知道嗎?」
「我跟它說話,它就恨我了。」
「你跟它說話?」福特叫道:「你說你跟它說話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我無聊沮喪的的要命,所以就去跟它的電腦連接口連線。我跟那電腦說了很多,解釋我對宇宙的觀感。」馬文說。
「然後呢?」福特追問。
「它自殺了。」馬文說,掉頭走向黃金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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